欧洲系列 — 罗马内战（上）公元前49——31年

卡莱之战的结束，意味着安息正式成为了罗马的头号甚至是唯一劲敌。关于罗马与这个强大对手的故事，双方还要续写200多年。不过现在，罗马内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到底是选择庞培还是凯撒。以罗马之前那种贵族共和体制来说，这种矛盾本来是并不存在的。每年都会进行的执政官选举，以及对军权的限制，维系了“罗马共和国”的内部平衡。然而我们在辛布里战争和马略军改一节也解读过了，在强大的外部压力之下，军事将领的权力被集中、固定了下来。这样做虽然有肋于帮助罗马打败外敌，却也对罗马的内部结构造成了深远影响，那就是军事将领可以凭借手中的军队，觊觎最高权力。　　类似的矛盾并非罗马所独有，而是一个普遍现象。比如唐帝国虽然军力强大，对外扩张成绩斐然，但却为自己引来了藩镇割据之祸，并最终走向衰亡；随后问鼎中原的宋帝国又是一个相反的例子。鉴于唐、五代藩镇之祸的教训，宋朝采取“以文制武”的模式限制了军事将领的权力，为内部的权力之争赢得了一个相对和平的环境，但却也削弱了抵御外敌的能力，被几乎所有边缘板块蹂躏了个遍。不过，虽然东西方在这此问题上的根结点是一致的，但分析罗马在这个问题上的政治表现形式，仍然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因为这场政治斗争不仅直接决定了罗马的体制走向，更为今天的我们，体会共和、民主这两个耳熟能详词汇的内涵，提供了一个原始范本。　　在罗马的内部政治斗争中，凯撒及他的舅舅马略是被归为“民主派”，而庞培以及马略的对手苏拉则被归为“共和派”。这两者之间的区别，简单点说就是：共和派认为政治更应当由少数较少但经济、受教育程度更高的精英阶层所主导；至于“民主派”则认为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应该平等的扩大至整个公民阶层。很显然，如果这样做的话，平民将获得更多的话语权。至于说这两种观点谁更正确，就不是简单的黑白问题了，只能说这个世界需要平衡，而平衡的方式有很多种。　　从社会基础来看，所谓共和派、民主派之争其实更应该称之为贵族派与平民派之争。实际上，纵观近代社会的政治之争，在剥离那些表层意识形态、价值观之后，我们也会发现，每一种政治诉求背后都是一个社会阶层或者群体。最终谁能取得成功，就看谁更能顺势了。马略和凯撒之所以成为平民的代言人，并藉此获得了成功，是因为罗马走到到今天，内部矛盾已经累积到了必须重视底层民众利益的地步了。即使没有凯撒，也还会有其他人抓住这个机会上位（甚至很有可能是庞培）。　　在马略军改一节我们也分析了，由于大量奴隶的输入以及土地的日渐集中，罗马平民阶层和军队的主体——自耕农阶层已经接近消亡。大量被迫集中在城市，却又无业的罗马公民，不仅对罗马社会的稳定造成了极大影响，更影响到了罗马军队的战斗力。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在哪个社会，都会有人试图用改革的方式，对社会资源进行重新分配，以期回到最初的平衡。只不过在缺乏外部文化样本的中央之国，这种尝试往往是以失败而告终，以至于最后不得不通过王朝更迭的方式重新洗牌。　　马略军改为罗马平民所开启的，是扇重获财富和土地的窗口。那些服役的罗马士兵，除了可以获得战利品之外，还可以在退役之后获得一块土地成为有产者。同时如果统治者是借民意上台的，那么出于维护自身利益的需要，也会在政治、经济层面，给予平民阶层更多的资源。于是这就形成了一种阶级分析法所无法解释的现象：最终为罗马进入帝国时代铺平道路的凯撒，反倒成为了民主的代言人，并受到人数占优的罗马平民阶层的欢迎。正因为如此，罗马从共和国体制转入帝制，并不是一个制度的优劣的问题，而是一个社会再平衡的问题。　　类似的一幕其实也一直在中央之国的历史上循环上演。通过土地的再分配，一个新王朝便能够很快获得民众的认可；反之在一个王朝走向衰亡时，为这一结果承担责任的，也往往并不是身处宫中的皇帝，而是那些将土地、财富集中在手中的官僚、地主阶级。于是在华夏文明中“反贪官不反朝廷”成为了历朝历代都会出现的一种现象。最高统治者与底层平民之间的利益反倒具备了一致性。　　回到凯撒与庞培之争的话题上来，对于罗马城中力挺庞培做代言人的共和派贵族来说，他们所面临的最现实问题就是，凯撒通过高卢战争拥有了一支强大的军队，并且在罗马拥有强大的民意基础。在武力和民意的支撑下，公元前49年，凯撒无视元老院要求其单独回到罗马复命的要求，率领军队渡过卢比孔河进入共和国本土。不过内战并没有马上开启，因为罗马境内不能驻扎野战军团的制度，也同样制约了共和派。庞培和他的支持者只能在逃离意大利半岛后，再积蓄力量与之对抗。一场前后跨越18年的罗马内战就此开启。　　由于这是一场纵向将罗马社会割裂的“阶级战争”，因此罗马势力范围之内的诸板块都不可避免的卷进去了。不过很快战争便显示出了它的地缘属性。以板块来看，伊比利亚半岛、北非，地中海东部的希腊化地区，都有可能成为反对者的根基之地。问题在于伊比利亚半岛、北非太容易受到意大利半岛、高卢的威胁（凯撒很快便平息了这些地区的叛乱）。相比之下，庞培拥有巨大声望的希腊世界（通过征服本都的战争所积累的），无论在地缘独立性还是资源上都拥有明显的优势。　　事实上，统治这样一个庞大的地中海世界，本身就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300多年后，在面临强大外部压力时，罗马还是主动从内部将之分为了东、西两部分。不过现在的话，没有罗马人愿意见到这种情况发生。因此这场战争要么是庞培带兵重回罗马城，要么是凯撒东征希腊世界击败庞培。最终选择主动进攻的是凯撒一方。这很大程度是因为东方虽然为庞培提供了数量更多的兵员，但新组建的军团显然在战斗力上无法与刚从高卢战场上撤下来的凯撒军团相比。庞培希望自己能够在防御中发挥纵深优势，通过坚壁清野的方式，拖跨远征希腊的凯撒军团。　　从战术角度看，这一保守方案本身并没有问题，罗马当年也是这样拖跨汉尼拔的。然而现在的问题在于，这是一场罗马内战。无论是真正的罗马人，还是东方那些暂时还能保持半独立地位的希腊化王国（比如埃及），都试图通过观察战场上的结果来决定自己政治取向。在这种情况下，地中海东部是不是庞培的纵深就很难说了。凯撒很可能在赢得一两场战役之后，就通过外交手段让庞培的盟友们倒向自己一方。尤其在罗马城和意大利半岛，被凯撒所控制的情况下（这样政治上就更具正统性了）。　　随着凯撒军团从伊利里亚登陆希腊半岛（公元前48年1月），并轻易在战场上获得优势后，庞培一方也有很多人意识到了这一战略风险，因此最后的决战还是很快发生了（虽然庞培本人还是不想这么快决战）。战役的地点在希腊半岛东部，塞萨利盆地中部的法萨卢斯（ Pharsalus）。对于希腊基本地缘结构已经有所了解的朋友，应该已经可以在脑海中为这场战役做了一个地理定位了。　　战役的结果正如庞培一直以来所担心的那样，凯撒军团的那些老兵，很快便击溃了庞坝新征召起来的东方军团，而只身逃往埃及的庞培，也用生命验证了我们之前的判断。识时务的埃及人第一时间便把庞培的人头交给了追击而至的凯撒。只是相信很多朋友期待历史推进到这个时间点，并不是想看到庞坝之死的细节，而是接下来凯撒与那位美艳的埃及艳后——克利奥帕特拉七世之间发生了什么。　　事实上不管在罗马征服东方的战争，还是罗马内战中，埃及和它的统治者们唯一想做的就只是独善其身。这片被沙漠和海洋所包围的天赐之地，几千年来一直在按照自己的轨迹发展。无论是亚历山大还是他的继承者“托勒密家族”，都不认为有改变这一切的必要。当然，希腊人也并非对埃及没有一点改变。与一切外来入侵者一样，希腊人也在尽力维持本族人在政治上层和军队中的主导地位，就像满洲人最终在中央之国所做的那样。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点越来越难做到了。从这个角度来说，面临罗马吞并威胁的埃及，与19世纪面对西方殖民者的清帝国很像。这也是为什么，托勒密王朝一直被认定为是最后一个古埃及王朝的原因（而不是托勒密王朝结束了古埃及时代）。　　好了，凯撒与埃及艳后的香艳故事，已经有太多影视作品为大家呈现了。很显然，在这方面发挥想象力也不是这个帖子的专长。不过我们接下来的内容也还是绕不过这个海伦之后，地中海世界最负盛名的红颜祸水。因为这场延绵了18年的内战才刚刚拉开序幕，正在奠基之中的罗马帝国，与埃及的故事还没有结束。